2020年3月3日,对外卖小哥高治晓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。那天下午北京的风很大,送外卖时,电话里总是发出刺耳的噪声。他接到一个采访邀约,对方打算跟拍他送外卖的过程。高治晓把采访时间约到晚上9点后,因为想多跑几单。
3月19日,美国《时代周刊》杂志发布群像报道“当世界停止时”,讲述疫情之下各国普通人的日常生活。外卖小哥高治晓是报道中唯一的华人,接受采访后他才上网搜了一下,发现不少领导人都被这本杂志报道过,但他没想到,自己的照片和百年来无数时代风云人物一样,登上同一本杂志的封面。
疫情期间,人们的生活秩被打乱了,但总有人在坚守岗位。在快手,无数医护人员、卡车司机、外卖员通过手机记录分享着工作中的瞬间,他们忙碌的身影时刻提醒着人们,生活仍在继续。这其中,当然也包括高治晓。
高治晓的快手昵称叫“逍遥(外卖小哥)”(ID:gaojing52120LXM),翻看他11个月来的短视频,你也许会非常认同电影《阿甘正传》中的那句台词:“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,你永远不知道,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。”
11个月前,出生在宁夏的高治晓在遥远的福州市首祉村拥有一家名叫“蜀湘苑”的小饭店,除了自己和老婆,饭店只有一名雇员。高治晓自己就是大厨,每天还得进货、送外卖、洗碗。平时他喜欢在快手拍短视频教老铁们做菜,炝拌土豆丝、果仁菠菜、虎皮辣椒、农家小酥肉、大盘鸡都是他的拿手菜。
月末,饭店里这三个人会联欢,喝进口啤酒、茅台,桌上有鱼有鸡有海鲜。员工过生日,他订了一个放着王冠的蛋糕,置办一桌烤鱼宴,还送了一支香奈儿口红。日子过得挺欢乐,但生意却很艰难。
2019年10月27日,他分享完做酸菜鱼的短视频不久,决定把饭店低价转让出去。为了这个饭店,他前后投入十五六万,最终落下了五万的亏空。
在“宇宙中心”奔跑
半个多月后,高治晓再次发短视频时,人已经来到千里之外的北京,身穿一件崭新的外卖小哥冲锋衣。早在2004年他就来到这里打工,认识了现在的妻子,两人在2013年结婚。本来,福建首祉村应该是他们“逃离”北京后的终点,但现在,他们回到了起点。
他对老铁们说:“很感慨,也很高兴能在一段时候见再次与大家见面。之前我一直从事美食的制作,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饭店没法做下去了,所以我选择和饭店非常接近的职业,成为了一名外卖小哥,同样都是做餐饮的……我有空还会给大家更新一些菜品,希望大家支持逍遥哥。”
从这天起,被网友戏称为“宇宙中心”的海淀区五道口,又多了一名骑着电动车带着满身风尘的外卖小哥。虽然高治晓鼓励自己“从心出发,砥砺前行”,但他起步并不算顺利。这是他第二次在北京送外卖,时隔多年,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。
11月08日,他工作到晚上22点47分,只完成了18单,跑了38.7公里,总收入134.9元。五道口是北京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之一,穿行在林立的高楼大厦,寻找着一间间市值千万的学区房的入口,他还需要时间重新适应这座巨大的迷宫。11月12日,他工作到19点45分,跑了45.3公里,送出16单外卖,总收入125.15元。他对老铁们说:“非常惨淡,希望我再接再厉。真的很难啊!”第二天,他一口气跑了90公里,送出41单外卖,收入363.05元。他兴奋地告诉大家:“终于突破三百大关了!”
11月19日,他跑到中关村的大恒科技大厦,那里是外卖小哥们等候订单的聚集地,是竞争激烈的接单战场。高治晓顺路跑过去,就是想看看自己的“对手们”,希望能学习两招。在北京,他见到了很多不会出现在首祉村的景观,同样是外卖小哥,大家看衣服颜色就知道谁是自己人,同样以颜色区分“敌我”的还有堆在路边的共享自行车。
他拍过优盛大厦外面一颗缠满彩灯的树,知道圣诞节快到了,兴奋地数着接下来是元旦,再不久就是春节。他专门空出两天时间逛了清华和北大校园,出于外卖小哥的职业素养,把两所大学的校舍分布都摸清了。
人们戏称五道口是“宇宙中心”,因为这里汇聚了众多的精英阶层,但高治晓有自己的理解:这里人太多,路太堵,送外卖得注意安全。
12月1日,重操旧业20多天的高治晓给老铁们汇报了自己的总收入:8286.7元。“8000加,外卖小哥月入过万绝对不是梦。”那几天他心情不错,久违地分享起美食来。鸡腿饭、包子、串串香、板面、酱骨头,都不是他亲手做的,所以他算是从一个美食教育主播变成了吃播主播。
元旦深夜,他在五道口街头听到了好多“新年快乐”的祝福,心里挺暖的。他在回家的胡同口满面红光地录了一段祝福:“大家2020年有更好的前程,挣更多的money。我们只争朝夕,不负韶华。”12月他收入11605.2元,再努力一把就能踏实回家过年了。
然而,新冠病毒的消息一天比一天频繁地出现在眼前,他和妻子决定留在北京。妻子打工的美容店因为疫情关门了,夫妻俩一起送外卖,两个人的最高纪录是一天收入将近两千。不过腊月二十八那天高治晓有点倒霉,一份外卖送错了,他赔了32元,但比这更糟的是,越来越多的小区开始封闭,他不得不站在小区门口等客人下楼取外卖,接单效率降低了很多。
负重前行,步履不停
这段时间,他没办法直接跨上电动车扎进人流,必须先用20分钟给车和制服消毒才能上路。送的东西也从盒饭变成五十斤装的白面、大桶食用油和饮用水。他还帮助一位患糖尿病的老人取过药,“我把药递给她,然后和她聊了一会儿。”高治晓来自单亲家庭,明白独居老人的感受。老太太说她还没吃饭,曾经的大厨高治晓来到灶台前给她煮了方便面,打上两个荷包蛋。离开时还顺手帮老人倒垃圾。他还给在医院进行隔离的新冠肺炎患者送过手机充电器,这个订单他其实不敢接,但是想到对方被隔离了连手机都玩不上,觉得这也太可怜了,就壮胆子去了医院。
外卖小哥每天都要接触很多人,高治晓心里的恐惧一直就没放下过。但是,还有更危险的时刻就发生在他的身边。中关村的四环路边上,他看到过一个快递小哥被轿车迎面撞上。快递散落一地,他看到小哥头破血流地被送去了医院。最近他还遇到了偷外卖的人,箱子里一份黄焖鸡米饭不翼而飞,他得自己赔钱。
3月18日北京大风,对蜗居在家的人们而言,大风过后的北京可以迎来空气清新的好天气,但那天的高治晓哪怕带着口罩,嘴里鼻子里还是进了不少沙子。他不得不提前回家,昏暗的胡同里散落着邻居的被褥。
他和妻子租了一间勉强能容纳他们的小屋子,“住在这里反正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,也没有那种家的温馨。”3月12日他因为外卖配送费太底,他早早回家休息,给老铁们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屋子。墙皮脱落的小隔间不到八平米,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衣柜占去了活动空间。
他知道老家的朋友要是看见了,肯定会笑话自己,但他为自己还能和妻子一起在外打拼感到开心,情人节还给老婆带了鲜花和巧克力。日子苦一点,但收入足够生活,也能负担得起老家那套房的房贷。
“今天来到五道口一个美食城,开门的寥寥无几,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过这个寒冬。”高治晓带老铁们看过疫情之下的北京,他站在一间间关门的店铺前,看着牌匾和桌椅上落的灰尘,心里不是滋味。他自己过得也不太顺,3月2日北京雨夹雪,本想着能多接几单,电动车却坏在了半路。他跑着送完四单外卖,推车走了五公里回家,一天下来损失了两百元。
站在空荡荡的街头,他隔着口罩喊了一嗓子:“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,这就是生活。我是逍遥哥,继续推车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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